擱筆數月,一方面固然與繁忙的新工作有關,一方面亦不得否認,確實提不起興致。始終是興趣而已,所以對這種任性格外包容。要知道每朝醒來都要重新認識世界的可惡、人性的下限,可是艱鉅無比的挑戰。當然,還要感謝本科時候讀過的「存在主義」:就是因為荒謬,才要對抗到底,永不言休地活下去。在這樣的日子中,《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!》的劇場版在香港上映了。慰藉也好,減壓也好,動畫終究有其創作與觀賞的意義。
改編自同名的輕小說,本作故事承接電視版本,講述異世界中充滿處於發情期的生物,還有不分老少的重度中二病患者……不,好像有點不對勁,重新再來一次:故事講述惠惠和芸芸的家鄉紅魔里忽然送來奇怪的信件,說魔王軍的攻勢導致村莊陷入空前危機。雖說紅魔里村民的信件向來誇張,但惠惠始終放心不下。和真等人便決定帶著觀光的心態,一起到當地探個究竟。結果不出所料,即使魔王軍真的在進攻,但情況絲毫不如信件所言般惡劣。如是者,一行人到達惠惠的老家,拜會了窮得過分的兩老,其後又認識了鎮上的各種怪人……愉快之際,大家都沒想過魔王軍幹部席薇亞的目標竟然是封印在禁地裡的「魔法師殺手」。
老實說,本作的評論空間相當宥限,因為各層面的表現其實只是延續電視版本。除了最終戰把戰死的漢死和貝爾迪亞請上場之外,九十分鐘的篇幅之內並無驚喜之處。《刀劍神域:序列戰爭》雖然不是一部出色的作品,但製作情況剛好與同為輕小說改編作劇場版的本作形成強烈對比:當時製作單位為了強調劇場版的特色,故事情節刻意採取荷里活電影的格局,最終戰更加有如《復仇者4》般請出作品中的所有角色——包括已死的「絕劍」——以燃燒經費的態度安排了一場總結三輯電視版本的大戰。反觀本作,雖然魔導攻擊的表現顯示經費尚可,但無論是過場形式、角色出場、故事模式還是推進節奏,都是直接把電視版本的模式搬過來。更顯眼的是,不少笑點也是重彈電視版本的老調,極其量作點延伸。可以說,只要稍為除去幾個大場面,本作其實可以直接放到新一季的電視版。唯一一點教人猜想的是,若然真的變成了電視版,或許結局部分會一如既往地瘋狂,而不是如今所見般溫馨。
當然,這不是說本作差劣,畢竟本作的電視版本本已質素上好——然而還是接受不了它壓過《小林家的龍女僕》,榮登當年的年度動畫。(卡娜醬大萬歲!)話說輕小說經過以《亞爾斯蘭戰記》等為代表的那一代後,魔王、勇者與異世界的故事早已成為解構主義的舞台。《魔王勇者》、《打工吧!魔王大人》、《異世界魔王與召喚少女的奴隸魔術》……總之就不許正正常常地說一個勇者打魔王的故事,而是必須扭曲勇者與魔王,以及這類故事中一切常見的符號,從而達至耳目一新的效。當然,如今輕小說大賽直接禁了所有「穿越異界」的主題,可知所謂的「新鮮感」已不再新鮮了。本作基本上還是遵從了這種「反套路」的套路,解構了勇者必須打魔王的生活模式。這次連討伐魔王也被扭轉成觀光項目。那麼本作有何取勝之處?大概在於其貼地通俗、瘋狂到底的風格。此「瘋狂」並不是像「福利番」般挑戰尺度的意思,而是對其搞笑風格的讚美。正如之前的文章所言,每一部搞笑作品都有其獨特的節奏和模式,只有成功掌握且反覆深入者方能成功。《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!》正是充分把其特色發揮至盡的例子。紅魔族的中二病態、和真的言行舉止、阿葵亞的智障……全劇九十鐘的篇幅內,幾乎每隔兩三分鐘就給觀眾引爆一個笑點,由始至終都不給觀眾喘息的機會。就像過去把作畫崩壞轉化為自身特色的手段,這種做法減伍經費之餘,又能達至極好的演出效果。無賴但聰明製作手法還是有其可愛之處。
要達成這種效果,全賴討好的角色設定和性格描繪。對比故事情節,其實單是四位主角聚在一起,已能夠發揮很好的效果。常言道:「如果智障是一種顏色,它必然是藍色的。」阿葵亞如何成成「智障」的代名詞,足以反映出本系列在角色塑造方面如何獨到。但這次希望談的不是她,而是一代人渣男主角和真。
對於香港人來說,和真這種角色其實不難理解,因為早在他之前,我們已看過無數周星馳電影。沒錯,和真的形象跟香港人共知的「周星星」可謂大同小異。在香港文化研究中,賭神變賭聖、周潤發變周星馳,五條A變一張皺了的A,從來是一個為人關注的現象。大義凜然的英雄成為過去,電影的主角變成投機取巧的世俗小人——英雄與丑角融為一體。同樣地,在《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!》,御劍是微不足道的配角,滿腦子色情和勢利的和真才是世界的中心點。向美人敵人投懷送抱,接著發現對方下體不正常;因為不想自身受辱,馬上替對方解開禁忌的封印;從後一腳偷襲敵人,結果助敵人得到兵器。耍小聰明與自討苦竹的循環建構了和真形象。故事中段,和真與惠惠共處一室時,他馬上跳過道德考量,不斷思考如何避過刑責,最後強辭奪理地跳入被窩……這段更是把其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,無疑出色。值得留意的是,這些醜相的界線清晰地限於「賤格」,絕不會落入「奸惡」,令觀眾懂得發笑,卻不會厭惡。為何如此?關鍵在於觀眾只會覺得那是一種人之共有的市井性情,不至於真的犯下大錯大罪。就像他會偷女人的內衣褲,想搞惠惠,但前提是對方不會真的承受創傷,以致變成真正的性侵犯……當然動畫的世界多少投射了少男的慾望,現實世界的你我絕不可能有這麼高的容忍程度。
更重要的是,既然是丑角與英雄的混合,和真在大是大非面前,還是會表現出英雄的態度——只是手段仍在流氓的層次,不會堂堂正正。這點與周星馳電影依舊相似,例如《破壞之王》中,周星馳如何胡鬧也好,始終不會向代表霸道的斷水流大師兄屈服,繼而以各種花招克服不夠對方強的現實。和真固然對同伴百般戲弄,許多時候也會以免卻自身危機為優先考慮,但在紅魔里的危機中,他從來沒有想過視而不見,也沒有絲毫倒戈的想法。最後,他甚至想出犧牲自己的取勝手法,儘管畫面上毫無悲壯之感……無論如何,人渣雖然是「渣」,但終究是個「人」。不論和真多麼糟糕,他可是一直真誠地對待同伴,從而贏得對方心底裡的認同。電影最後一幕就是證明了,平日多麼無賴也好,他在適當時候還是會表現出勝過他人的溫柔。而是非人命當前之時,他絕不會說「我看不到」、「我不知道」之類的廢話。要知道韋大人與多隆終究有著本質上的差異。
說到這裡,怎麼和真好像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物?明明就是個隨時準備好向女性脫褲子的傢伙!大概就如以前所說的,動畫的美好在於,無論是多麼荒謬古怪的作品,都遠比畫面以外的世界容易入目。我們都知道,在美好的世界得到祝福之際,還有一個水深火熱的世界等待著祝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