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-7b 蛇眼
「對不起，我們有急事，要先走。」
「功課出了問題，教授通緝我們。」
電話不斷震動，全是來自基地的訊息。胡扯兩句後，二人急忙收拾背囊，一同轉身離去。匆匆的行動難免令阿樂糊塗。尚未開腔追問，兩個背影已經消失於飯堂出入口下。對茫然的少年來說，飯堂的寬敞驀地添上一分空虛的感覺。誠然，子直明白這是糟糕的告別方式。奈何世事總有輕重緩急之分。
文約翰絕對是個怪人，德政卻有不少。數最為人稱頌的，莫過於是制定了彈性當值安排，容許大家按實際需要在基地以外的場所待命。一旦發出警報，則請運輸部派人接送至現場。到底龍王、獸王都忙於上學或兼職，確實難以長期留下來。
二人穿過崇基學院的汽車出入口，直奔大埔道。以組織的效率，車想必已經早一步到達，並且打開車門，恭候他們。豈知這一回事與願違，公路上居然不見任何熟悉的車影。出了意外？哲生只好致電控制室，著急地問：「車在哪裡？」為方便子直在旁聆聽，他打開了電話的揚聲器。
「抱歉，正想通知你們。德華叔昨夜兼職時發生了交通意外，遭警方扣留調查。侯醫生仍在警署瞭解情況。」阿雪為難地回覆。「恐怕暫時無法派出車輛接應你們。」
「運輸部還有其他司機！餘下三大天王呢？」哲生勃然質疑。
「休班的學友哥正送貨到深圳，趕不及回來；Aaron送阿翔和朗逸到現場，十分鐘前出發；小明則往大埔接歌莉……」阿雪說明至最後，亦深明荒謬之處。
「小丫頭？」哲生即時瞪了子直一眼。
子直連忙弱怯怯地解釋：「歌莉之前投訴，基地跟大學都悶得很，想留在家裡玩遊戲機。我只好央樓上的陳太照料她……」他又舉起自己的手機，盡力安撫：「剛收到訊息，她已上了車。」
「別投訴了。控制室跟運輸部人手短缺，從不是新鮮事。」小蓮猝然介入通訊。「自己乘的士吧。拿收據來，給你們申報公費。」
「不要傻呼呼地在現場門口下車。」連阿豪也緊接插嘴。「可不許的士電台上傳出甚麼都市傳說。」
「知道了！」三人你一言我一語，氣得哲生粗暴地掛線。
問題多少源於歌莉，子直難免內疚。為了將功補過，他速即東張西望，務求找到車輛。幸好此時真的來了一輛沒有載客的紅色的士。事不宜遲，揚起手來，示意對方停車。「快上車。」呼喚哲生後，他先行鑽進車廂後座，告訴瘦骨嶙峋，皮膚粗糙的中年男司機：「麻煩你，流浮山迴旋處。」根據電話內置的地圖，這相信是最理想的落客地點。
「流浮山？不熟路。」司機搔首抓腮，粗聲粗氣地回答。儀標板上的倒後鏡映照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。
「不要緊，我的電話有GPS。」子直開啟衛星導航的頁面，飛快地輸入出發點跟目的地的資料。這時侯，哲生也鑽了進來，坐在子直身旁。
「不行啊，不行啊！待會就是交更時間，哪有空慢慢找路。」司機連聲大吼，對子直的殷勤不屑一顧。
子直正欲再加遊說，哲生猛然喝令一聲：「大埔警署、流浮山，自己選！別忘記開單！」言罷，他使勁地扣上安全帶，雙手抱胸。難得來了個自討苦吃的傢伙，正好宣洩滿肚子的怒火。
「現在的年輕人……」司機咬著唇，嘀嘀咕咕。奈何法例站在哲生一方，無討價還價的餘地。一腳踏下油門，四個車輪終於起行。
見對方就範，二人安心下來，低頭閉目養神，好好調整心情。誰都留意不到在車窗外掠過的目光——是阿樂！他竟然偷偷跟蹤而至。唉，若非二人浪費了好些光陰，他大概追不上來。子直跟哲生要到哪裡去？隱瞞了甚麼驚天大秘密？目睹離奇的畫面，滿腦子疑問在所難免地湧現於腦海。思前想後，不得要領。此時，又一輛的士駛至。他決定，揚手截車。
微風撫拂著遍地雜草。振翅高空的阿翔繞過無數貨櫃、大型垃圾，還有一座幾米高的泥頭小丘，抵達目標上方。身軀後傾，曲起左腳，伸直右腳，急速下墜，使出一招凌厲的飛踢。可惜對方胸口的鐵甲固若金湯，重擊之下依然絲毫無損。阿翔不服氣地再蹬一腳，同時借力向後翻身。雖然成功拉開了距離，惟魔物下盤穩如泰山，根本未有動搖半步。
「你們躲懶嗎？再加把勁！」歌莉從貨櫃後探頭出來，指手劃腳。
「外掛工具給我住口，專心等你的本體來！」朗逸厲聲反駁。即使認同了子直的身分，但他對這丫頭的惡劣印象絕無改觀。算，正事要緊。進入隱身狀態，從左側跑近魔物。計好角度，一躍而起，轉身以捲曲的尾巴擊打之。魔物卻鎮定地舉起左手手肘，輕鬆擋下魯莽的偷襲——沒頭的傢伙不用依靠視覺，隱形是多餘的。
杜拉漢，俗稱無頭騎士，愛爾蘭民間傳說中的惡靈。恰如其名，白銀鎧甲僅有脖子以下的部分，破碎的披風腥紅如血，胸口雕刻了惡鬼的臉孔。鐵皮包裹了甚麼？阿翔一度從高空俯瞰，發現本應由頭盔覆蓋的位置有一大孔，內裡填滿汙泥般的漆黑物質，非常噁心。
擋住偷襲之餘，杜拉漢又反手一擒，抓住大尾巴。尚未掙扎，牠就如鏈球運動員般原地自轉，再使勁地一擲。天旋地轉，朗逸幾乎嘔吐，陣腳大亂。結果，他飛往遠處的一座鐵皮屋，壓破脆弱的玻璃窗，狠狠落入室內。
「變色龍是受保護物種，就不懂保護生態！」
滿眼金星，皮膚割傷，狼狽不堪。好不容易爬起來，便見四周盡是沙發、桌椅、雪櫃、電水壺等家居佈置，地上還有超市的膠袋和食物的包裝紙。是住宅？幸而到處滿佈灰塵，恐怕早已人去樓空……鬆懈之際，他赫然望見天花鋪上了一層金屬——跟上回獨眼巨人穿的衣料一模一樣！到底是那事件的主角，一切至今仍然歷歷在目。
「阿翔、朗逸！你們還好嗎？」
是子直。他跟哲生丟下背囊，從回收場入口狂奔過來。歌莉見之，也醒目地抱著兩台藍牙耳機上前迎接。「哥哥，他們欺負我啊！」四肢短小，跌跌撞撞，幸未絆倒。子直固然沒空理會丫頭的鬼話。接過耳機，把其中一台拋給哲生，再二話不說地促使歌莉化為寶劍。
「拍《鋼鍊》真人版麼？」哲生戴上耳機，又召喚出紅色利爪。
準備就緒，二人選擇正面進攻。一左一右，劍與爪同時直刺。只恨杜拉漢也搬出兩臂，以雙肘硬接來犯的利器。獸王的結晶也罷，但連龍王的武器也攻不破魔物的鐵甲，倒是驚人。或是力度不足。子直遂原地轉身一圈，朝那熊腰揮砍下去；哲生亦趁右爪尚能牽制對方，改以左爪捅向肚皮。乒乒——兩招同告無效。安然無恙的杜拉漢右腳跺地，隨即爆發出一股衝擊波，把敵人通通彈開。
二人剛著地，阿翔跟朗逸就趕至會合。「記得獨眼巨人的衣服嗎？屋內有那種干擾雷達的金屬！」朗逸迫不及待地報告。
「這魔物確實不對勁。」阿翔也按住收藏平板電腦的腰包，憂心忡忡地補充。「據資料庫的紀錄，杜拉漢有一匹黑馬，又愛把自己的頭顱抱在懷中。但我們來到時，那傢伙的型態就是如此。」
不待眾人從長計議，杜拉漢攤開右掌，喚來一團幽森的藍色火焰。火光一邊急速伸展，一邊化為實體。是一條由骸骨連成的九節鞭！牠冷冷地揮臂，鞭打在地上，刺眼的電光乍現。
「稍後再調查吧。當務之急是消滅魔物。」敵方蠢蠢欲動，子直即刻舉劍提防。「用一號陣式，好嗎？」
「龍王大人決定吧。」哲生打趣。阿翔與朗逸聽之，亦相相一笑。
所謂「一號陣式」就是群起攻之，不講詭計，不問花樣。當然，為免阻礙彼此的動作，四人之間的默契不可或缺。幸而子直對這一點可是信心十足。已經接受了近兩個月的訓練，該是表現成果的時刻了。何況身為烈火龍的繼承者，時刻都得無所畏懼，領導團隊勇往直前！
心意一致的四人橫排列陣，擺出蓄勢待發的架式。氣氛有變，杜拉漢一時不敢輕舉妄動，只是不斷扭動手腕，像西部牛仔般揮舞九節鞭。打算一直對峙下去嗎？不，眾人可沒有這般閒情逸緻。敵不動，則我動！頃刻間，四條腿以同一節奏踏出箭步，一擁而上。
打頭陣的是朗逸。一見杜拉漢準備揮鞭，他立地隱形，消失無蹤。雖說此舉對敵方無效，卻讓緊隨其後的哲生得以掌握攻擊的來勢。哲生向左一閃，避開了劈劈啪啪的電光，再乘勢飛身一撲，雙爪直指對方的右膝蓋。至於溜到魔物身後的朗逸亦快速轉身，以尾巴側面擊打同一位置。集中一點，雙管齊下，再是穩固的身姿也頓時失去平衡。
哼，小蟲子太放肆了！杜拉漢受不住挑釁，粗豪地高揚鞭子，企圖全力向下一揮，把二人打個皮開肉綻……誰料鞭子一揮動起來，即被緊緊拉扯。原來飛至上空的阿翔正執住鞭子的另一端。料想不及的杜拉漢欲奪回武器，卻不敵得風力承托的鵬翼。待阿翔帶著長鞭著陸，哲生、朗逸也幫忙爭奪，演變成三對一的拔河比賽。勝負？管他的，反正旨在迫杜拉漢伸直手臂而已。
動彈不得，橫置於前的手臂，擺明是誘敵。刻意墮後的子直拔足衝刺，同時垂下長劍，擦過地面。劇烈的磨擦即時產生火花，讓鋒刃熊熊燃燒起來。奮然騰空而起，瞄準臂膀之間的位置，全力揮斬——明明是關節位，但同樣堅硬，足以抵住劍擊。宣告失敗了……且慢！子直咬緊牙關，加以運勁，進而增強火力，令刀鋒開始慢慢下移。
「看招！」
昂然吶喊一聲，塗層熔解，鎧甲粉碎，刀鋒深入了內部。整條手臂折斷，連同九節鞭一同淪為灰土。美中不足的只是，鞭子一消失，正拼死拉扯的三人隨即摔向後方，有點狼狽。
高潮迭起，豈容喘息？子直當然想再下一城。問題在於，杜拉漢的身體忽然出了異樣。牠先靜止了一刻，接著痙攣似的大幅度地顫抖，還伸出無力的左手，邁出踉蹌的步伐。子直深感不安，連連後退，杜拉漢卻有意無意的繼續進迫。
「現場出了甚麼狀況？雷達顯示的參數大幅改變了。」耳機中響起阿雪的嗓子。焦急的語調暗示當下的情況前所未見。
「參數變化？是另一隻魔物？」哲生大吃一驚。「阿翔！」
「收到。等一等。」阿翔連忙掏出平板電腦，四處掃瞄。系統初時沒任何反應，惟鏡頭一對準杜拉漢，搜尋程式隨即啟動。這照理是理所當然的，可是比對結果竟然顯示出一個陌生的影子。「是……是戈爾貢？希臘神話中的蛇髮妖怪，有著『美杜莎』之類的別名，特殊能力是把人類變成石頭。」
「蛇？哪裡？」子直一頭霧水。但見杜拉漢陰陽怪氣，惡意滿滿，不禁憶起獨眼巨人變身的一幕。以防萬一，先下手為強！透過經脈運行，他把劍上火焰轉移至左手，繼而以灼熱的一掌打在敵方的肚皮上。杜拉漢重心不穩，隨便的猛擊已足以叫他彈開十尺，直撞向遠處的大型垃圾堆。霉紙皮、碎磚頭、破木板，全數倒塌下來。
「嘩——」
何其耳熟的聲線。一直躲於垃圾堆後的阿樂慌忙逃出，及時逃過遭活埋的危機。當然，他的驚慌肯定及不上眾人。尤其子直更是目瞪口呆。
可惜現在並非擔心洩密的時候。失常的杜拉漢爬了起來，剛好跟身旁的阿樂正面相對。動武？非也。眾人都不敢相信雙目所見之景像——數之不盡的青蛇分別從其脖子及右肩的孔洞鑽出來，以聚沙成塔的方式組成新的手臂，還有不當存在的腦袋。小蛇又朝阿樂伸展，綻放螢光綠色的輝耀。徹底吞噬自身的壓迫感，叫阿樂雙腳發軟，驚惶地倒下。
「阿樂 — — 」
幸虧子直及時趕至。他不顧一切地揮劍，斬去不明來歷的頭部。飛散的小蛇隨之煙滅，杜拉漢的本體則化成紫色光點，失去蹤影。魔物逃跑了，只是子直毫不在意，只顧焦急地前去查看阿樂的情況。
「阿直……」虛弱地吐出的二字，旋即為震天的慘叫聲掩蓋。身體內的所有內臟，包括他懂得名字的與從未注意到的，全都在劇痛。一下子湧出來，彷彿就是人自出生到死亡的一切苦楚。身驅與靈魂都支持下住了，大腦唯有強行奪去主人的知覺。這教子直更加惶恐，六神無主……對了，應檢查他的脈搏。怎料，其手又堅硬又冰冷。莫說感應脈搏的跳動，這根本不是人類血肉應有的質感與溫度。
戈爾貢、蛇妖之眼、石化魔咒，絕望的關鍵字浮現於腦海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