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-12a 邪龍
「杜子直火滅煙消，不留痕跡汝等不必操心。」太昊緩緩傾側身體，從鋼筋上落至地面。「從今以後，天下蒼生皆以吾為尊。」
「胡說甚麼？你冒充子直，有甚麼企圖？」阿樂不顧滿身塵土，著急地爬起來。再誇張的異能也見過，可不會為幾道電光、幾聲爆炸大驚小怪。管他是甚麼變種人，總之得問出子直的下落。
「哈哈，冒充？」太昊仰起頭來，右手掩面，誇張地大笑幾聲。「明明那個黃毛小子才是次貨。軟弱無力的杜子直、妄自菲薄的杜子直、一無是處的杜子直……」說著，上揚的嘴角隱約展露出彼此咬緊的牙齒。
「你吵夠了沒有？」哲生忍無可忍，大吼一聲。「我鄭重警告你，不要再用子直的嗓子大放厥詞！」耀眼紅光映照悍目，結晶包裹兩腕，化作雄獅的利爪。正好文約翰近日頒令，為防那路西法再生事端，不明來歷的超能力者一律視作敵對。換言之，煎膏炊骨，毋須顧忌。
「幾位午安，請保持冷靜，稍安無燥。」
陰沈的聲線迴盪於鋼鐵與水泥間。一說曹操，曹操就到？哲生大吃一驚，立時四處張望。與此同時，一身紫羅蘭色西裝悠悠現身，就在太昊身後的支柱下。頭頂紳士圓帽，手執白銀手杖，路西法一身盛裝，與風塵滾滾的工地呈現出強烈反差。
「喂，又是何許人也？」阿樂一頭霧水，惟有在哲生耳邊細聲詢問。蒼白臉色配上深紫瞳孔，非善男信女，他不敢隨便大聲呼喝。
「更麻煩的傢伙。快到工地外面，聯絡基地派人增援。」哲生凝重地踏出馬步，緊盯對面二人。阿樂意識到情勢告急，不容玩笑，當然乖乖照辦——在電玩遊戲中，村民甲絕不騷擾正在打怪獸的勇者。
「又一不速之客。」面對懾人的壓迫感，太昊同樣滿懷戒心。
「尊貴的陰影龍大人，本人路西法專程前來見證傳說的復活。」路西法倒是嬉皮笑臉，絲毫不把各方敵意放在眼內。摘下帽子，向太昊微微鞠躬後，又說：「我一直衷心期待，與大人促膝談心。」
「吾無意興。」太昊再度撐開指掌，雷光乍現，蓄勢待發。
「千萬別誤會，這不是善意的邀請。」話聲未落，路西法的影子驀然擴展至太昊腳下。一如過去的獵物，太昊未及反應，身體就急速沈入泥沼一般的物質中。欲掙扎？無數觸手猛然伸出，從腰背到腦袋，重重束縛。至於掌握雷電的左手，更是被牢牢地綑綁起來，連一根指頭也動彈不了。
「等一等，他可是我的獵物！」情況急轉直下，哲生立刻傾前身體，後腳蓄力，準備全力撲過去。子直至今依然生死未卜，要是放過了太昊，線索就會完全中斷。
「我沒批准你阻礙我——東壩上的恥辱，現在回敬給你。」路西法把帽子扔到地上，又猛力朝同一位置擲出手杖。兩物碰撞的一刻，相相化為汙泥，融為一體。「杜拉漢的殘肢足夠招呼你。謹記拒絕浪費，支持循環再用。」他一邊嘲諷，一邊沈入自己的影子中。
噁心的汙泥團膨脹起來，長成魁梧的形體，又凝固為結實的骨肉。嘶——是匹一戰馬。青銅色的肌膚，亮紫色的眼珠，項脊上的濃密毛髮白如雪花。踩著鐵蹄，背著皮鞍，威武的身姿足有兩米之高。搖一搖首，噴一噴氣，左蹄擦地，牠二話不說地拔起了前足。隆隆的蹄聲粉碎了水泥地面，以箭矢之勢直衝向哲生。
堂堂男子漢大丈夫，泰山崩於前亦決不退讓半步……才沒這麼迂腐！哲生即時轉移重心，向左一蹬，總算及時避開，僅與戰馬擦身而過。惟其速度實在太快，切裂空氣似的，捲起亂流，把他吹上半空。無從反抗？幸而哲生靈光一閃，連忙修正姿勢，乘風而下，著地之餘同時高舉兩爪，拔足撲前，借勢攻向正前方的路西法。障礙在後，無人能阻，乾坤逆轉——殊不知龐大的黑影剎那而至，徹底覆蓋了他的視線。
「有緣再見，小獅子。」
狠狠地撞上了掠過眼前的戰馬，頓時飛彈至十多米之外。五臟欲裂，口吐鮮血，一時間頭昏腦脹。至於路西法，則已帶著太昊，安然消失於黑影中。原來戰馬一停步，身體便變回汙泥，再朝敵人的方向重新長出頭顱。整個轉向過程僅僅花費了半秒。算不到這一點，哲生惟有飲恨吞聲，倒在被踩至龜裂的地上。
「落地動作丟臉，零分。」
討厭卻可靠的女聲，出自若男的喉頭。眨一眨眼，定神過來，方知傲慢的目光正是毫無保留地地投射下來。「一時大意罷了。我倒要問，基地怎麼派你來增援嗎？」他抹去嘴角的血痕，抬高雙腳，彈跳而立。體內劇痛不止，大概斷了幾根骨頭。惟在若男面前，當然得死撐下去，力保面子。
「增援方面，外面的小色鬼尚在撥電話。我是看到訊息，得知子直出事。剛巧我的紅磡大學今天來馬料水大學考察斜坡。」若男交待過後，又凝望徘徊於遠處的戰馬。「是魔物麼？」
「無頭騎士的坐騎，亦即一團不帶核心的天外能量。」哲生咬緊牙關，再度踏出箭步。「可知岳飛如何對付金人的『鐵浮屠』嗎？」抓不住太昊跟路西法，唯有專心收拾殘局，順道發洩一下怨氣。
「書呆子，別跟大姊賣弄才學。」因應參觀活動，若男穿著一身灰綠相間的運動裝，剛好適合大打一場。「我倒瞭解推倒大廈的秘訣。」拉高兩袖，藍光一亮，鰭狀利刃見於兩肘外側。
二人盤馬彎弓，戰馬也不再踱步，改為駐足對峙。敵不動則我不動？不，先發制人方為上策！二人拔足突擊之際，戰馬也提起前肢，仰天嘶叫一聲，接正面進攻。按照剛才的對話，二人盡力壓低身體，扯高手臂，各自瞄準兩條擺動有致的馬足。傷殘之駒，等同待宰之羊，勝券在握……豈知戰馬早著先機，突然騰躍而上，輕易跨過了鋒利的結晶。著地之後，牠更加立刻化作汙泥，首尾對調，從後偷襲二人。
「畜生，別小看我們啊！」
震天的蹄聲近在耳邊，肯定躲避不及。但尚有剎那的機會，任誰都不願坐以待斃。放棄計算，拋開思緒，單單憑著直覺，二人不約而同地扭腰轉身，順勢全力揮臂砍下去。危急混亂之間，呼吸急速，眼花繚亂，無法確認肯定自己擊中的是有形的物質，還是虛無的空氣。
「嘶——嘶……嘶……」
站穩陣腳，各自低頭一望，深紅的長爪、蒼藍的利刃都沾滿灰土。是好兆頭呢。連忙舉起頭來，戰馬果真一頭栽入水泥塊中，倒地不起，任由失卻前足的身體煙滅。沒有核心的天外能量，自然不具復原能力。
「林天樂安好嗎？」見哲生獨自返回控制室，文約翰好奇一問。
「本來是擦傷罷了。怎料，侯醫生一時錯手，誤用了給我的針藥。」高八度的慘叫墩，哲生想來猶有餘悸。摸一摸臉上的紗布，物料乃是特製的合成纖維，藥水劑量遠超正常的，凡人定當受不住。「他昏了……死不去的。」
「別管芝麻小事了！當務之急是尋回阿直！」姬絲汀娜揪著他的衣袖，心急如焚地嚷著。「哲生，那個陰影龍究竟是何方神聖？他怎麼會跟阿直長得一模一樣？還有你們幾次提到的路西法，又有甚麼陰謀詭計？」
「大小姐，冷靜一點。」主子失態，瑪利亞惟有盡力安撫。
「先重組一下案情吧。」若男雙手抱胸，冷靜地打岔。「最初，子直情緒失控，出手打人，然後逃往工地，向基地求救，期間失去聯絡。如今，他的手機落在工地，背囊留在飯堂，完全無法追蹤。線索僅餘下太昊，以及擄走他的路西法。由此推斷，三人之間的瓜葛就是關鍵。」
「路西法方面，大家不必浪費時間。唐伯克來港、流浮山廢屋，盡皆未破的懸案。」阿豪屁股一扭，隨旋轉的電腦椅回過身來。「找遍警方、入境處和國際刑警的資料庫，始終一無所獲。這傢伙簡直是幽靈。」
「陰影龍的線索亦有限。老實說，關於『太昊』這個名字，組織上下一無所知。」文約翰輕嘆一聲，又吩咐：「阿雪，麻煩你。」
「收到。」阿雪打開電腦的文獻資料庫，把大堆古籍的掃瞄本展示於大屏幕上。中、英、日、韓、俄，加上圖騰般的古文，資料密密麻麻。「根據專家整理，陰影龍司職死亡，能夠為大地帶來無邊黑暗。由於跟天外能量性質相似，嗜殺的牠倒戈相向。烈火龍伏羲負傷力抗，最後藉釋放出來的生命能量與敵人同歸於盡，為遠古的大戰畫上句號。」
「烈火龍遺下的恩怨，確實可能把子直扯入其中。」思量片刻，哲生靈光一閃，連忙詢問：「丫頭在哪裡？精靈肯定感應到主人的下落。」
沒錯，尚有歌莉這道線索！恰逢下午茶時段，她例必準時現身，安坐在休憩區的圓桌前，等待點心送來——說來，怎麼今天未有聽見那張尊卑不分，決不饒人的惡毒嘴巴？狐疑的眾人紛紛回首，才發現稚氣的身影雖在，卻是形容枯槁，沒精打采，連一身衣裙也變得黯然失色。
「小歌莉怎麼樣？」夢怡正是負責把蛋糕端來。鮮忌廉草莓蛋糕是丫頭的至愛，她滿心期待著興高采烈的孩子臉。誰料一來到控制室，即見這副大限將至的模樣，登然手足無措，更差點弄丟懷中的碟子。
「與哥哥的聯繫變弱了，幾乎接收不到靈力。」聲音虛弱又沙啞。明明甜點在前，只恨短小的手瓜顫抖不止，連拾起叉子的氣力也提不起。
「丫頭會有生命危險？」陪伴在側的伊月同樣擔憂。畢竟惻隱之心，人之皆有，就算多麼不喜歡這小傢伙，也不可能忍心見她受苦。
「我們的存在靠主人的靈力維持。一旦靈力不足，小則精神萎靡，重則煙消雲散。」精靈的致命弱點，單是描述，瑪利亞已慌得兩腳發軟。
「要盡快救出子直，再搞清楚一切來龍去脈。」文約翰暗暗地握緊拳頭，努力平服思緒。「雷達對路西法無效，我們只能守株待兔？」
「嗶！嗶！嗶！」
話聲未落，警報居然響起來。是幻聽？直到壁上的訊號燈亮起，文約翰才如夢初醒地追問：「找到路西法，抑或出現了其他魔物？」
「不，這些是靈力的反應。強度達至龍王級別，但參數不同於紀錄中的寒冰龍和烈火龍。」阿雪飛快地敲動鍵盤，讓大屏幕的畫面切換至原本的香港地圖。綠色的追蹤標記遊走於港九新界各處，猶豫不定，幾秒過去才確切地停在九龍西部。「確認地點為柯士甸道西一號環球貿易廣場。」
「我嘗試入侵保安系統。」阿豪聞之，亦返回電腦前，甩一甩兩腕關節，再輕放雙手於鍵盤上。最新型的系統，難度不低——屏氣凝神，默念片刻，十根指頭開始行動。噠噠噠，指尖的霹靂舞何其凌厲；噠噠噠，海量的指令碼湧入網絡彼岸的伺服器；噠噠噠，防火牆土崩瓦解了。與此時同，大屏幕上彈出一個大方框，框內又分四等份，各自閃出色彩暗淡的影像。大堂、防煙門、停車場收費亭……是閉路電視片段。
畫面走馬燈似的高速掠過，確保大小角落無一遺漏。問題是，大海撈針的搜索方式管用否？「是阿直啊！」心存疑慮之際，瞪大眼眸的姬絲汀娜倏然大喊一句：「右下角！快倒回去！」語調信心十足，阿豪於是放大了該格，再小心翼翼地依次溯回剛才接上的線路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，逆向跳至第七個鏡頭時，畫面的左上方果真出現了半張刻印古怪標記的臉蛋。他正臥在灰白地磚上，毫無動靜，大概喪失了知覺。
「那裡是天台。」畫面下附有清晰的英文標注，哲生不用猜測。「通知阿翔跟朗逸，我們要前去確認。」
正欲動身，若男卻阻擋在前，捏著其臉上的紗布。傷口未癒，劇痛難耐，眉頭不由自主地深深一皺。「這般狀態，你怎樣管教我們的大小姐？乖乖休息吧。」她朝出口處側一側頭，哲生才留意到，姬絲汀娜已扯著瑪利亞，迫不及待地飛奔而去。
無從否認，身上的傷勢，加上千金小姐的脾性，確實不易招架。「那麼子直和姬絲汀娜就拜託你們了。」固然不服，卻是大局為重。
失意洩氣的神情，教若男倍感得意。一鬆手，她立刻跟整裝待發的夢怡、伊月一同走出控制室，全速追上姬絲汀娜。巧合的是，自動門敞開之際，捧著黑咖啡的阿霜就在外面，兩方擦身而過。正事要緊，固然不准怠慢。阿霜進來後，才輕聲問文約翰：「老公，有進展？」
「陰影龍歿於伏羲放出的能量洪流中。一如眾龍的意願，這股能量通過生命的輪迴落至子直身上。」文約翰無心應答，只顧低頭閉目，苦惱地組合零亂的線索。「是潛藏在火光深處的污點。難道陰影龍當時也……」喃喃耳語之間，失落於歷史的答案呼之欲出。
～待續～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