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-2a 傳說
架黑框眼鏡，眼角有淚痣的女子走近牆上的對講機，按動通話鍵，說：「司令，調查報告來了。」半晌，自動門敞開，歡迎她進入寬敞的書房。房間中央放置了堅實的紅木書桌，以及包裹棕色皮革的大班椅。端坐在椅上的，是個皮膚黝黑，毛髮灰白的中年男人。「先簡單匯報幾句，其餘的我稍後慢慢看。」不待女子覆述來意，他就以沉厚的聲線下達指示。
「明白。」女子連忙查閱懷中的平板電腦。「杜子直，十七歲，就讀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一年級。生於中產家庭，上大學後獨自搬到大埔市中心居住。父母是外資銀行的高層；大哥曾留學英國劍橋，現於律政司刑事檢控科工作；二哥持有中大醫學院的榮譽學位，本年起在威爾斯親王醫院出任外科醫生。」
「不錯，家境清白」他把目光投向房間的角落。「有資料要補充嗎？」哲生早就翹著二郎腿，倚坐在海綠色的沙發上。
「我聽說，升高中前夕，他舉家搬至跑馬地，但仍堅持在大埔上學。可能捨不得那個林天樂吧。」哲生冷然回答。「有些老師提過，他的成績不錯，操行自中一起就保持甲等，只是家政、DT、體育和音樂都很不濟。」
「幹麼一臉不爽？你們之前有過節？」
「過節？他即使受盡欺凌，亦從不反抗，連舉報也不敢。」哲生愈想愈不服氣，不自覺地緊緊握著雙拳。「這種小綿羊絕不是烈火龍！」橫眉怒目，臉皮繃緊，令在旁的女子深感不安。
「事實不容你否認。」中年男人倒是平靜。「獸王跟龍王乃天淵之別。任憑你再努力，都彌補不了力量的差距。不願合作的話，我唯有換走你。」
「總之我們不需要他。」意見相佐，互不認同，哲生索性拂袖而去。
中年男人同樣無意爭辯，隨他離開。唉，始終是年少氣盛。他慨嘆一聲，又吩咐女子：「小蓮，把資料交給我吧。」少女聽罷，乖乖遞上平板電腦，繼而疾步離開 — — 到底是一介凡人，豈敢跟奇人異士共處一室？
火光迎面襲來，高溫瞬間吞噬肉體。骨在燃燒，血要蒸發，意識與靈魂盡化灰燼……噩夢達至高潮之際，子直驚醒了。微微睜開雙目，刺眼的白光隨即佔據視線。是天堂的啟示？不，只是灰色假天花上的光管。
他正蓋著桃色毛毯，臥在單人床上。四周靜謐，空氣清涼，卻有一陣濃烈的消毒藥水味道。這裡是醫院？記憶太模糊，實在想不起事情的始末。依然歷歷在目的，只有駭人場面：工地爆炸、哲生的異能、噴火的狐狸妖怪……太荒謬了！還是要向醫生問個明白——只怕遇上二哥志武。
他爬起來，卻瞬即覺得不妥。這間「病房」四面無窗，僅有一扇沒把手的金屬門。旁邊尚有三張床，均是空盪盪的。牆壁潔白無垢，沒指示牌，也不見宣傳公共衛生的海報。摸不著頭腦之際，他終於找到一個背影，就在房間盡處的辦公桌前。此人身披白袍，體型偏胖，頂著一片廣闊的「地中海」。
「不好意思……」
那人未有回應，只管輕快地晃動身體。原來他戴上了耳機。
「不好意思！」
改以叫喊，果然收效。那人回首過來，望一望他，然後立即拔除耳機，笑著說：「早晨。」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，腦袋圓圓，鼻樑高高，下巴長著濃密的山羊鬍。「稍等一下。」他提起桌上的無線電話，按了撥內線的鍵，再說：「約翰，他醒來了。」掛線後，他才走近子直，自我介紹：「你好，我是侯醫生。覺得身體不適嗎？」
「感覺還好。」子直挺在意他跟誰通話。「請問，這裡是甚麼地方？」
「這裡嘛……郵寄地址的話，是沙田疊水商場負二十樓神諭香港支部。」侯醫生想了一想，又補充：「但信通常只會寄到地面的海豚咖啡店。啊，給我的則會送到商場五樓的醫務所。」
子直聽得一頭霧水。此時，他又望見，自己身上的是一件陌生的純黑短袖汗衫。掀起毛毯，下身穿的也變成了卡其色運動長褲。
「你的衛衣和牛仔褲都燒破了。阿霜縫補了幾針後，就把它們連同背囊送返你在大埔的家。」侯醫生又側身指著辦公桌，補充：「錢包、鎖匙和電話則留在這裡。」
「都是那怪物的傑作？」一提起火焰，噩夢再度浮現。
「不，火源在衣服裡面。我估計，你受九尾狐的火焰刺激，因而一時間控制不了體內的靈力。放心，現在度過了覺醒的過程，靈力已穩定下來。」
「靈力？」
「啊，你還不知道呢。那是一種靠精神意志掌控自然物質的力量，大約接近中國說的『氣』、西方說的『魔力』，或者是電腦遊戲稱之『ＭＰ』。你有掌控火焰的靈力，資質非常優秀。老實說，我嚇了一跳。檢測數值比姬絲汀娜高出好幾級……」
侯醫生正想繼續解釋，金屬門卻徐徐升起。一名梳雙馬尾，眉清目秀的少女走了進來，彬彬有禮地說：「侯醫生，司令差我過來。」是護士？未免太年輕了。她穿的亦不是護士服，而是一套不知名的制服——上身是白底藍間的長袖外套，下身配襯及膝的短裙，以及一雙奶白的短靴。
「好的。」面帶微笑地答後，侯醫生又跟子直說：「還是由約翰答你吧。他一直深切期待新的龍王。」
侯醫生退下的同時，少女上前打招呼：「你好，我叫阿雪。請跟我來，文司令希望跟你談一談。」她張開右臂，指引子直離開這房間。
子直略感不安，但是理性提醒他，現在別無他選。總不能永遠躺在此室。況且，無論如何都得搞清楚一切來龍去脈。事已至此，怎能當作甚麼都沒發生過！他只好穿上擱在床下的球鞋，把桌上的私人物件都塞進褲袋，然後隨少女而行。但願善良的少女比奇怪的大叔可靠，他暗忖。
沿著亮銀的金屬牆板，拐幾個彎，二人來到了走廊的盡頭。這裡有一堵亮麗的鋼製閘門。跟病房的不同，它又高又闊，足以供兩輛私家車同時通過。子直瞥見門頂掛著一個綠底白字的燈箱，上面以中英雙語顯示出「控制室」的字樣。不待他猜度，阿雪已輕按壁上的掌形掃瞄器，又微微彎腰，讓眼珠靠近掃瞄器上方的鏡頭。
嗶——
清脆的電子音響起，閘門朝左右兩邊敞開，展示出光亮廣大的空間。阿雪先進，但阿直仍卻步於門外。大抵是感到非比尋常吧。她惟有開腔指示：「請跟我來。」柔和的聲線，驚醒了胡思亂想的子直。
一踏進來，過百吋的巨型屏幕隨即映入其視線。大得誇張？卻挺配合這個高若三層樓的空間。屏幕正顯示出一幅香港地圖，兩邊附以大量圖表、數字和英文字詞。子直素有作為文科人的自知之明，故無意深究。屏幕前設有幾排電腦，款式並非常見的家用級數。他依稀記得，從前參觀大學時，曾在工程學系的實驗室見過類似專業設備——簡直就是Marvel電影中的復仇者基地，他不禁驚嘆。
控制室人影疏落。除了他跟阿雪外，僅有兩個人留在其中一台電腦前。負責操作的，是同樣身穿制服，年紀稍大於阿雪，戴黑框眼鏡的女子；倚在旁邊的是哲生。他沒有制服，只是披著深藍牛仔布外套，下穿昏灰色運動褲
「小蓮，還未有發現嗎？」哲生一臉凝重。「九尾狐身受重傷，應該會暫時躲起來休養。決不能放過大好機會。」
「放心，感應器已經調至最大功率，Blue Team亦展開了實地搜索。」少女熟練地按動鍵盤。
「司令室在上面。」阿雪一邊說明，一邊走上閘門旁的樓梯。因為環境太清靜，哲生也聽得清楚。他抬起頭來，登時跟子直四目交投。
沒動作，沒言語，單是彼此對望，子直就覺得渾身不自在。蔑視的目光，鎖緊他的骨架，穿透五臟六腑。這是甚麼意思？他想不起何時開罪過對方，但總是懷著莫名其妙的罪疚感。總之不想再惹麻煩——他即刻追上阿雪，故意帶起話題：「現在是甚麼日子？我好像睡了很久。」哲生依然盯著他，但未見行動，教他舒了一口氣。
「今天是星期四。你睡了足足三天。」阿雪不覺對方的動機，照實回答。言罷，二人已登上高度在二樓左右的平台。平台連接著一扇金屬門，門框右邊安裝了對講機。「司令，子直來了。」阿雪透過對講機傳話後，門自動打開了。她便著阿直獨自進去。
司令？究竟是何方神聖？阿直嚥下一口唾液，提起沈重得離奇的大腿，步入未知的房間。一進來，門就關上，活像擔心來者逃走。屏息而視，原來這是一間書房。天花掛著華麗的水晶吊燈，地板鋪著孔雀綠色的地毯。除了門所在的牆壁外，其餘三面皆豎立了高高的書架。外觀古舊的硬皮書，從地面一直排列至接近天花的高度。
「你好，子直。」
子直慌亂地側過頭來，就望見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。他皮膚粗糙，皺紋不少，灰白的頭髮長及脖子，大概比侯醫生年長。雖然身穿寶藍色中山裝，但碧色的眼珠、深刻的臉部輪廓，都意味著他不是亞洲人。
「我叫文約翰，是『神諭』香港支部的司令。」他站了起來，面帶和善的微笑，上前跟子直握手。此刻，子直才注意到對方的身型高大豐壯。五根粗大的指頭，足以完全包裹他的手掌。「請坐。」他示意子直坐在沙發上，自己則回到書房中央的紅木書桌前。
「那個『神諭』是甚麼？」子直一坐下，就迫不及待地發問。
「簡單來說，我們表面上是個有近千年歷史，專門研究人類文明發展的國際學術研究組織。」文約翰雙手抱胸，屁股倚著書桌。「實際上則是負責應對特殊威脅的秘密機關。組織的創始成員在考察遺跡期間，發現了來自遠古智慧的警告。為了應付跨越世代的重大威脅，他們開始集結力量。後來，得各國政府的協助，組織在全球多個地點建立基地，包括這個香港支部。」
「特殊威脅？是那頭狐狸妖怪嗎？」
「嗯，正確而言，牠是九尾狐，常見於亞洲地區的傳說。此外，自古以來，載錄於各類神話傳說的奇幻生物，幾乎都是牠的同類……當然，這樣說是倒置因果的。正確來說，是人類的祖先解釋不了那些怪物，才編出種種神怪故事。無論如何，我們現在會統稱牠們作『魔物』。」接著，文約翰話峰一轉：「知道恐龍何解在白堊紀滅絕嗎？」
「恐龍？」子直尚在消化剛才的解說，差點追不上思路。「好像是因為隕石撞地球，漫天沙塵引發冰河時期……對嗎？」他勉強記起兒時讀過的《十萬個為甚麼》。
「這是科學層面的推算罷了。『神諭』的考古紀錄寫下了另一真相：隕石本身的破壞力，遠不及依附其中的天外能量。它進入了土地中，以各種生物為藍本，急速發展成實體，進而肆無忌憚地侵蝕整個星球。生靈塗炭的冰河時期正是由此造成。局勢嚴峻，結果驚動了龍族。」
「是恐龍，還是那種會飛天、噴火的怪獸？」子直愈聽愈困惑。
「後者較為接近。但牠們的形態和能力其實各有差異。這個種族在遠古時代是地球的主宰。」文約翰按下書桌腳上的機關，使燈火漸暗。同時，水晶吊燈投映出立體的世界地圖。「但魔物太強，龍族無法取得優勢。更甚者，漫長的戰爭反而進一步把世界推向滅亡。為了扭轉命運，眾龍決定釋放自身的生命力，與天外能量同歸於盡，令地球的生態系統得以重生。」此時，地圖上亮起了數十個紅色標記，遍及世界各地。
「但我見到的狐狸妖怪……不，是九尾狐嗎？牠是甚麼？」
「因為仍然有天外能量殘留在土地深處。一旦碰上地殼運動，它們就可能復活。龍族也深明此事，所以把力量投入生命的輪迴，讓其他物種繼承牠們的遺願。在物競天擇的原則下，地球的意志最終選擇了人類。當然，真正領受恩賜的只是一小撮人。組織稱之為『龍王』。」文約翰彈一彈手指，地圖的標記相繼消失，最終僅餘下亞洲東南部的一點。子直認出，這處正是當下身處的香港。「遠古時代的香港是主戰場之一。至少有九條龍在此犧牲。」
「九條？別告訴我，『九龍』就是這個意思……」
「沒錯。不知起源的傳說，加上方士、道人的渲染，遠古歷史不曾磨滅。這也是組織設立這個基地的原因。過去的戰場容易喚醒殘存的魔物，同時亦是孕育龍王的搖籃。」
「所以哲生是龍王？」子直登時想起，哲生臂上的神秘結晶。
「不，哲生只是繼承雄獅靈魂的『獸王』。那場大戰中，其他種族也全力助戰，並且遭逢與龍族相同的命運。如你所見，獸王會把靈力轉化為結晶，以強化自己的身體。惟龍王的力量絕對不止於此。」文約翰關閉投映系統，重新點起燈火。「杜子直，你才是龍王——烈火龍的繼承者。」
「我？」子直邊揮手邊搖頭，著急地否認。「像我這種窩囊……」
文約翰猛然踏步，抽起右臂，朝子直的臉龐揮拳。拳速若子彈，子直根本看不清楚，更遑論要閃避。呼吸急速，心臟亂跳，惶恐不絕。不難想像，鼻骨粉碎，嘴巴變歪，肯定痛不欲生……可是，片刻過後，平靜依舊，預期中的痛楚未有浮現。冷靜下來，定神一望——他的右掌竟擋住了來襲的拳頭！是本能反應？吃驚的他即時縮手，低頭凝望正在顫抖的指頭。
「明白了沒有？你得天獨厚。」文約翰也收回拳頭。「大戰已成過去，但魔物仍然接二連三地出現。『神諭』不欲引起大眾恐慌，主張聚集和領導各地的龍王、獸王，暗中保護世界。子直，我們需要你。」
～待續～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