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-3b 炎刃
大機構的電話熱線，按照經驗，他滿以為要等候一段時間。殊不知響不過三聲，線路就接通了，更即時傳來沈厚的聲線：「時間剛剛好，小子。」
「你好，我是……」他的聲音微微顫抖。
「看到停在公園外的紅色Audi嗎？」子直的應答，文約翰全然不理。僅交待了一句，就匆匆掛線。
子直狐疑一望，發現一輛嫣紅的四門房車正沉靜地停在路邊。他不熟悉汽車品牌，只是附近根本沒別的車輛。更可疑的是，司機位置的車窗打開了，一個裹米色頭巾，架無框圓墨鏡，留短八字鬍的中年男人向他招手。大概是他了。他便站起來，把三文治的包裝盒扔進垃圾桶，緊張兮兮地走過去。
「Hello，Boy。叫我德華，運輸部屬下四大天王之一。」中年漢一邊自我介紹，一邊解開後座車門的電子鎖。
「去沙田嗎？」子直鑽進車廂，乖乖扣上安全帶。
「回基地的話，吝嗇的洋人大財主會命你自行乘港鐵。」德華扭動車匙，引擎隆隆作響，蓄勢待發。「我們的目的地在觀塘鴻圖道。女子組現時與九尾狐交戰，聞說戰況不太樂觀。」他一踏油門，房車隨即奔馳。窗外風景高速掠過，沉重的反作用力壓在子直身上，教他一時動彈不得。
「車速沒問題麼？」子直好不容易才提起手臂，抓緊車窗上的橡膠扶手。
「放心，江湖規矩：『神諭』行動，特事特辦。」德華急速轉動軚盤，時左時右，穿插於車流中。「至於駕駛安全，你更加不用擔心。本大爺在行內赫赫有名！」
「你是賽車手？」
「故意劃定的賽道可有意思？小弟兼職紅色小巴司機，負責通宵路線。大埔道的紀錄，至今仍是無人能敵。」轉入界限街之後，德華指示子直：「看到座位上的藍牙耳機嗎？戴上它。」
子直一瞧，原來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一個長方型的白紙盒。抵著車速，打開一瞧，裡面果真有個安置在防震海綿中的純黑耳機。這個款式，正是哲生之前配戴的。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來，掛在耳上，開啟電源。「你好，子直。記得我嗎？」甜美的女聲透過預設的通訊線路叫喚他。
「你是……阿雪？」到底是昨天見過的，子直大致認出。
「很高興能夠跟你通話。我是基地的通訊員，負責為現場人員提供情報和指示，多多指教。」阿雪溫和地自我介紹。「啊，阿豪託我問你，脖子的傷怎麼樣？」
「脖子？沒甚麼大礙了。」他想起，全靠某男子剛巧步出升降機，瑪利亞才會一時分心。那位大概就是阿豪了。可怕的經歷，他不願多提，便扯開了話題：「請問我該怎樣做？」
「別著急，在你下車之前，控制室會把現場情況交待清楚。現場是觀塘鴻圖道的工業大廈。由於九尾狐的火焰太猛烈，街上市民以為發生火警，所以致電了九九九。消防署到場後五分鐘，迅速把火勢定為三級，封鎖了大廈的主要出入口。德華哥會送你到旁邊的小巷，你就從後門進入。屆時，我再指引你選取適合的路線。」
「且慢，我要跟那狐狸怪物拚命？」
「不用慌張，姬絲汀娜和Blue Team都在現場。兩名龍王加三名獸王，戰鬥力方面絕不成問題。況且，她們經驗豐富，懂得如何隨機應變。」
「原來胡姬蘭也來了？」一提起這個女孩，子直難掩不安，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胸前的安全帶。待會見面後如何是好？誠懇道歉？跪地叩頭？抑或若無其事？
「子直，」文約翰介入了通訊。「聽我說，你繼承了烈火龍的靈魂，火焰皆為你所用。這個舞台絕對是為你出道而設的。」
九尾狐衝破火海，迎面猛然撲過來。姬絲汀娜立即滑向前方——刀片形狀的冰塊凝結於其腳下，長靴頓時變成了溜冰鞋。閃避之餘，她還趁機舉起三叉戟，在毛茸茸的肚皮劃下冰凍的割痕。然創傷太細，九尾狐毫無感覺。四腳著地，晃動一下身軀，傷口上的冰碎全都灑落地上。
確實出了些許意外。她以為九尾狐一吐火，就會驚動消防警鐘，還有天花上的灑水系統。只要水量足夠，她可以輕易把整個單位變成冰雪樂園。誰料不知是否受改建工程影響，消防系統失靈。即使強行破壞灑水器，仍舊找不到半滴水珠。至於警鐘，更在九尾狐轉身擺尾時，連同整堵牆壁一起粉碎。這刻，火勢已漫延至四方八面，局促的大廈結構令氣溫急升。
「太熱了。」她隱約覺得雙腳不穩，鞋底的冰刀似乎開始溶化。
只恨九尾狐決不讓她喘息。弓起背部，咬牙切齒，後腿一蹬，再次如同彈丸般撲向獵物。姬絲汀娜唯有硬著頭皮，繼續滑行。為了彌補速度的差距，她故意在支柱之間繞圈。九尾狐的身體雖然柔軟，但在室內，還是一時絆到支柱，一時頭頂天花。硬是追不上，牠改變初衷，豎起尾巴，吐出烈焰，企圖以火舌代勞。
見九尾狐一時不動，姬絲汀娜心生一計。她先拐彎躲避火光，飛快地越過支柱，從側面衝向九尾狐。一察覺有人送羊入虎口，九尾狐欲立即回頭。豈料火仍從口中湧出，牠的動作不能太快。上次就是止不住火焰，才白白弄傷身體呢。如是者，靈活自如的姬絲汀娜輕鬆迫近，更邊繞著牠滑行，邊垂下槍尖，在地上刻印雪白的線條。成功畫出工整的一圈後，她停了下來，伸出手臂，掌心朝上。寒冰在圓圈的界線上升起，最終築成密閉的半球型牢籠。
「在裡面好好反省吧。」她喘噓噓地嘲弄。
怎料，話聲剛落，橘黃的火光驀地穿透冰面，弧形頂部瞬間溶化。洞一開，冰牢瓦解，蒸氣冒起。朦朧之間，殺意騰騰的黑影又欲進攻。她只好把槍尖刺向地面，讓冰壁升起。出乎預想的是，腳下的冰刀終於受不住熱力，倏然斷開。一失平衡，冰壁亦停止構築。僅僅半米的高度，毫無用處。
半米冰壁，根本攔不住直撲過來的九尾狐。姬絲汀娜也是疲憊不堪，即使意識到危機就在半秒之內發生，身體一時間卻綁上了巨石般，來不及行動。
「危險啊！」
生死的一刻，思念的聲線悠揚響起，敏捷的身影飛身而至，一手推開了她。九尾狐登時撲個空，失控撞牆，滿眼金星。來者何人？她站穩陣腳，低頭一望，大字形地伏於地上的正是子直。
「總算救到一個人了。」子直爬了起來，內疚地望住對方，說：「我已經不是當年的男孩了。莫說是爬樹，更小的事也做得不好。可是，我真心希望找回七歲的自己。之前的事，真的對不起，胡同學……」
「是『姬絲汀娜』啊！」她旋即撇著嘴，嚴厲地糾正。
「是的！」子直憂心道歉不成，難免慌亂。
此刻，九尾狐又來襲。姬絲汀娜正要迎擊，子直先一步動身。他舉起右臂，把身邊的火焰召喚至掌上，弄出一個火球。再猛力一推，火球立刻擊中九尾狐的額頭，使牠彈開至數米之外。
「這就是你的靈力？」姬絲汀娜喜出望外。
「按文先生的提示亂舞一番後，就勉強使出來了。」子直也料想不到，臨時學來的招式效果奇佳。
不請自來的對手，顯然觸怒了九尾狐。牠一爬起來，就撐大嘴巴，吐出一股熊熊烈火。子直重施故技，但這次是直接以火柱迎擊。兩道耀眼的火光正面相撞，各不相讓。拉成均勢嗎？不，九尾狐赫然加大火力，漸漸把灼熱的火光推向子直。
「太大意了！」
紫色蠍尾霍然伸來，刺向九尾狐的肚皮，亦即姬絲汀娜最初命中的部位。針狀結晶直入皮肉，九尾狐痛得窒息，不但吐不出火焰，更在呻吟聲中無力倒地。牠肯定沒有想過，微不足道的小傷口，居然成了弱點。
「喂，你的孩子太纏人了！」伊月冷然收回尾巴。
「他就是英雄哥哥嗎？」跟敵人相比，夢怡對子直更感興趣。
二人聞聲回頭，就見若男等人都過來了。姬絲汀娜遂為子直介紹：「她們是Blue Team的成員……」
「待會再寒暄吧。」若男打斷了她的話。「我們還是殺不死牠。」她指向蠢蠢欲動的狐狸尾巴。
子直見此，就跟姬絲汀娜提議：「可以把三叉戟借給我嗎？」赤手空拳不夠用，當然要取武器。
「不行，瑪利亞是我的。」她卻抱著三叉戟，斷然拒絕。是那位女僕的名字？子直一頭霧水。
此時，耳機傳出文約翰的指令：「姬絲汀娜，教子直『鎔鑄』。」
「現在？」姬絲汀娜初時猶豫，但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。她的靈力所剩無幾，且在此發揮不了作用。「各位，我需要三分鐘。」沒錯，只有子直才能扭轉局面。
「收到。」若男苦笑一聲，跟伊月、夢怡同時上前迎擊。
子直想協助三人，卻被姬絲汀娜拉住手臂。「就算是了不起的阿直，也不可能使用瑪利亞變成的三叉戟。你要『鎔鑄』自己專用的武器。」她一本正經地解釋。「原理等同獸王化靈力為實體，分別在於力量得更集中。」
「我才剛學會初級的技巧……」子直完全聽不懂，深感為難。
「放心，我會引導你。」姬絲汀娜一下把武器垂直插入地面，騰出雙手，溫柔地捉住對方的兩腕。「你要閉上雙眼，集中精神，想像一個當下最需要的型體。不用理會我的三叉戟。可以是各類武器，或者其他事物。最重要的是把想法貫注其中，再要求它呼應你。」二人的手指彼此緊扣，呼吸也趨向一致。
雖說情勢危急，但聽著少女的聲音，子直出奇地平靜。他按指示閉上雙目，在千頭萬緒之間尋找靈感。自己的武器？姬絲汀娜說他是英雄，那就需要一件與這印象相配的武器。不是複雜的槍械，亦非奇怪的暗器。在他的認知中，英雄都是手握這東西……他並未察覺，在其意志的支配下，四方八面的火種全數升起，再以螺旋的軌跡集結在兩人之間。熾熱的火場歸於沉寂，餘下焦黑的牆和輕輕的煙。火光不再，日照更顯明媚。
「決定了！」
想像的盡頭，子直睜開了眼睛。瞳孔綻放紅光，火焰同時化成實體。如他所求，浮於眼前的是一把長劍，緋紅的鋒刃、白銀的劍身、黃金的劍柄。疑惑的他望向姬絲汀娜，姬絲汀娜隨之報以甜美的笑顏，再牽引他拿起武器。使勁一握，力量迅即從胸膛中爆發出來。是長劍的特殊力量，抑或姬絲汀娜的祝福？天曉得，他只是相信，這次，一定做得到。
九尾狐擺動尾巴，捲起凌厲的熱風，吹走三名難纏的少女。不過，她們一彈開，子直又逆風而來。打算正面進攻？牠當然張開嘴巴，讓火海淹沒自取滅亡的小傢伙。子直未有動搖，繼續衝刺，同時把長劍橫置在自身眼前。熱力一致，劍身旋即吸收一切火光，再藉此驅使劍刃旺盛地燃燒起來。就像發生於工地的情況，九尾狐意識到不妙時，口中的火焰已經失控，力量任由子直抽走。
乘勢起跳的一刻，子直的意識再次加快，事物的流動全都減慢。阿雪告訴過他，魔物不是真實的生命，構造自然違反常理。九尾狐的要害不在頭部，不在胸口。於是，他踩踏那個大而硬的腦瓜，借力一躍，同時雙手握劍，猛力揮斬。對，是尾巴。之前受重傷，害牠沒了三條；為分散敵方戰鬥力，又用了三條來製作分身。是以這一擊乃勝負所在 — — 盛燃的劍刃一斬，最後三條直豎的尾巴即時斷開，乾淨俐落。
雙腳著地，回頭凝望，九尾狐的身體，還有那些尾巴，開始默然分解，化成灰燼。場面意外地平靜，沒爆炸，沒叫喊。完結了嗎？一放鬆下來，手裡的長劍也消失於空氣中，不留任何痕跡。可惜他已管不了這種小事。疲勞決堤般湧現，身體發軟，昏昏欲睡。
「阿直太厲害了！」姬絲汀娜及時上前扶住他，又興高采烈地喊道：「我們組成最強的情侶組合吧！」
「情侶？」子直一聽，慌張得很，登然清醒過來。
「不行嗎？難道你已經有女朋友？」她瞪大眼眶，臉龐貼近子直，著急地追問。「抑或你真的討厭我？」一雙美麗的藍眼睛向來都是水汪汪的，難以判斷她是否正在哭泣。
「不是這個意思。我怎可能不喜歡你呢……」
「那從這一刻開始，我們的status都是O1了！萬歲！」她高聲地仰天宣佈，若男等人都忍不住竊笑。
回應不了，子直無奈地輕嘆。這樣的發展根本失控，不是嗎？秘密組織、妖魔鬼怪、神奇力量，還有女友……一切一切盡是突如其來，毫無道理。上大學的日子，遠比想像的胡鬧。然而他亦肯定，這不是一件壞事。
改變就是希望，哪怕僅是微不足道的一點。
～待續～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