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-5b 誘惑
立足遊戲機中心的門口，前有青龍白虎，旁有歌莉，何其凶險！乍然，子直情急智生，即向歌莉提議：「買一台ＰＳ３給你，好嗎？」沒錯，想玩遊戲機，就該回家。
歌莉一聽，稍頓，回首還價：「ＰＳ４，加一年會籍。」
「三也好，四也好，你肯聽話就行。」子直急得快要哭出來。
「歌莉最愛哥哥！」得償所願，歌莉登時笑逐顏開，非但不再拉扯他，還反過來推著他的屁股，歸心似箭。「我們快到阿樂的店去。」
危機解決，子直如釋重負。回想起剛才的失禮，他原先想跟禿頭漢道歉，但一面對威武的「蜥蝪」和「病貓」，又頓口無言。只得尷尬地傻笑，移開視線……頃刻間，他乍見坐在店面深處的朗逸，以及仍在纏擾朗逸的男子。那人，他認得，就是唐伯克，即組織現正通緝的叛徒。他為何找上朗逸？滿腦子都是疑問，惟尚未尋出頭緒，子直已被歌莉推出遊戲機中心，差點摔了一跤。
從早上八時三十分開始，五節必修課、三節選修課、兩節導修課，一連十小時未有間斷。所謂午餐，只是轉堂時匆匆啃下的雞肉三文治而已。開學以來的第三個星期四，依然教哲生疲乏。更不幸的是，晚上還要回基地進行體能訓練。身為 Red Team 的隊長，偶爾想鬧一鬧情緒，也是決不容許的。
朗逸依然不知去向。自從那天鬧翻後，他再沒有回基地。哲生自覺虧欠人家，一直不敢致電慰問。阿翔清楚他的下落吧？但阿翔也在怨恨這賣友的隊長，一直板著臉，不發一言。此刻，健身室鴉雀無聲，二人各自在跑步機上奔馳。阿翔掛上了耳機，擺明車馬地謝絕打擾。
在死寂中狂奔了十公里左右，哲生終於忍無可忍。他邊猛力按下機器的停止按鈕，邊怒吼：「別賭氣了！我不想放過朗逸嗎？」
「敢問隊長大人有多委屈啊？」阿翔深深不忿，也停止了跑步機，除下耳機，厲聲反駁：「司令又沒有迫你招供！」
「你以為司令真的不知道嗎？」哲生氣結，連忙深呼吸。環顧四周一遍，確定周遭沒有其他人，他才敢繼續說：「此事只會告知龍王跟兩隊隊長。所有安裝了基地專用程式的手機，還有行動時使用的耳機，都暗藏精確的追蹤程式。就算關掉電源，程式仍會運作如常。」
「換言之，司令當時是明知故問？」阿翔轉怒為驚。
「老實招供，從寬處理；互相隱瞞，一起重罰。」早在子直的道歉不獲接受時，他就領會到司令的意思。「我不介意與兄弟同生共死，但朗逸屆時受的肯定不止如此！我可是迫於無奈！」
愈說愈激動之際，健身室的自動門霍然敞開。為免節外生枝，二人識趣地立即住口，重新啟動跑步機——無疑是個正確的選擇，因為最先進來的正是文約翰，子直、歌莉和小蓮則跟隨其後。
「這裡就是基地的體能訓練場。肌肉力量、胸肺功能、關節柔韌度、身體協調能力，器材應有盡有。」文約翰大抵聽不到剛才的對話，只顧自豪地向子直介紹設施。「以上提到的，你千萬不要觸碰。」
子直一聽，立地一愣。何以不許他使用器材？一身的常春藤綠運動套裝，正是為了今天而特地買來的！要知道，從小厭惡體育課的人竟自願光顧運動用品店，是多麼難能可貴。
「司令的意思是，我們會為龍王度身訂造訓練器材。龍王的體能驚人，一般器材承受不來。」上司總愛語出驚人，小蓮見怪不見，懂得適時解說。「接受訂單的是海外公司，貨物大概下星期初才送來。」
「正是。有一次，姬絲汀娜貪玩，用了一台鍛鍊背肌的器材。她使勁一拉，連結鉛塊的繩索隨之斷裂，鉛塊四處亂飛，擊昏了路過的小侯。」一想起侯醫生前額流血的慘相，文約翰不禁摸著頭上的毛髮，竊笑起來。「那片『地中海』削弱了小侯的防禦力。」
早前才拜會過馬主席、陳局長，照理鬱鬱不樂。但如今看來，他的心情倒是不錯。好一個老成練達的大人物。子直佩服之餘，又有意趁機道出朗逸和唐伯克之事。大家和氣融融，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……但尚未開口，他又心生猶豫。司令向來深藏不露，無法揣度，難保隨時變臉。稍有不慎，可能害朗逸罪加一等。想著，他不自覺地窺視跑步機上的哲生和阿翔。兩個冷淡的背影，活像在力勸他克制。
「今天先進行基本的搏擊訓練吧。」語畢，文約翰步向健身房角落的搏擊擂台。子直卻一時分神，沒有留意指示。待小蓮從後輕輕一拍，他才糊糊塗塗地追上去。走近一看，三條白色橡皮繩索，圍繞著天藍色的正方型高台，跟電視的職業賽規格無異。
擊打沙包，抑或練習步法？子直摸不著頭腦。總之，先把歌莉安頓於牆角下，再越過繩索，登上擂台。沈悶難耐，歌莉醒目地掏出子直的手機。幸虧買了電視遊戲，現在可以玩一玩與之連動的手機程式。子直可是一直分不清那堆遊戲程式，只知手機容量不斷遭到蠶食。不過，難得她願意不吵不鬧，那就沒追究的必要——其實小蓮同樣舒了一口氣。她最怕照料孩子呢。
「子直，你擋不住白無常的偷襲，是因為太依賴武裝。現在就由我親自指導你的近身格鬥技術！」
聽著「親自指導」四字，子直方知大難臨頭——文約翰一手脫去上衣，縱身躍至擂台上。古銅的膚色、粗壯的臂彎、沙發坐墊一般的胸肌、儼如排狀朱古力的腹肌……發達的肌肉構成完美的男性軀幹，直教子直傻眼。不得對人類使用靈力，意味他要徒手對抗這個野人大叔嗎？本能反應驅使下，他理所當然地轉身逃跑。
可是，腿尚未提起來，文約翰已經洞悉一切。踏出箭步，猛然一撲，即時逮住那條不懂防避的右臂。繼而扭腰，大聲一喝，用力一扯，輕輕鬆鬆地施展出一招過背摔。呯嘭一聲，子直倒在地上，手腳朝天。「幹麼心不在焉？」文約翰口說關心，卻不容他喘息。向後一跌，坐在地上，同時以雙手緊握他的右腕，左大腿則架在其脖子上。凌厲的關節技。
「課後有點倦而已。」子直嘗試運勁，但半身關節都被鎖住。左臂即使活動自如，卻碰不到對方的要害，只能不斷拍打結實如鋼的大腿。無力如搔癢，徒勞無功。
哲生忍不住暗暗嗤笑。倦？他今天只是需要上中文系的五節必修課。可是堂堂龍王，怎麼及不上一個連續上了十節課的獸王？臭小子果然不夠資格。
文約翰明察秋毫，當然洞見哲生的異樣。總之我們不需要他——當初的一句憤言再度於腦海縈迴。「子直，讀過烈火龍的事蹟嗎？資料庫整理了好些文獻。」他特意提高聲線，務求哲生也聽得清楚。
「資料庫收錄了許多古文物級的文獻。你們這些讀古文的，不感興趣嗎？」
「近來抽不出時間翻閱。」子直仍在竭力掙扎。文約翰顯然手下留情，腿力僅教他呼吸不順，未至於窒息昏厥。
「那麼我告訴你吧。烈火龍名伏羲，在遠古的香港大戰中，是其餘八條龍的領袖。」塵封已久的故事，娓娓道來。「天外能量本來佔盡優勢，幸虧伏羲趕到，不但救出同伴，還重整大軍陣營，逆轉戰況。在其帶領下，龍族殲滅了數以萬計的魔物，還收拾了倒戈相向，嗜血好殺的陰影龍。」
每字每句，何其熟悉。所向披靡的力量，指揮若定的心思，匯聚成永垂不朽的英雄故事。哲生百感交雜，默然減慢跑步機的速度，在漫步中閉目想像。一聲龍吟，萬物拜伏。置身宏偉的龍翼之下，仰視炯炯雙目，好比孩子初見漫天日月星辰，感動流涕。只有達到這般境界，才能背負大家的命運，在絕境中開闢前路。
「戰爭末期，筋疲力盡的伏羲堅守尊嚴與使命，與陰影龍戰鬥到底，雙方最後同歸於盡。壯烈的義舉為他換來『英雄龍王』的稱號。」說到這一幕，文約翰精神一抖。「子直，你繼承的正是如此了不起的力量。當日收到哲生報告，提及你以火焰為覺醒契機，我不禁拍案叫好。」
哲生也記得，當天在大學工地等待救援時，內心已經糾結得很。仰慕已久的烈火龍竟近在眼前？與這小子可是多年同學，為何他一直懵然不覺？千頭萬緒漸成妄想——或許，他才是真正領受天命的人，只是陰差陽錯之下，命運的指針意外擺向了旁人。對，龍王的力量應落在他身上。
與此同時，子直亦是滿懷感慨。英雄龍王伏羲，無所畏懼，無所不能，超越一切苦難。任誰都想成為這種與日月齊光的大丈夫，只恨理想可望不可即，古來多少人有心無力。如今，關鍵的力量就存在於體內。每一口呼吸，每一下心跳，每一道火花，都貫徹了先烈的意志。還有甚麼做不到？還有甚麼需要疑慮？決心莫名其妙地湧上心頭。
帶著倏然爆發出來的氣力，他不顧掣肘，強行提起了被捉緊的右臂。至於左手，則反手拉起架在頸上的小腿。腿一離頸，立地扭動手腕，轉拉為托，憑一臂之力抬起了整條腿。奮力一喝，再加發勁，那腿頓時與地面構成近七十度的鈍角。腳筋快要撕裂，文約翰剎那間痛得眼水直流。
「喂，老人家的骨頭很脆弱的……」
「抱歉，我明天再來。」一回復自由，子直馬上跳出擂台，捧起歌莉，匆忙離去。歌莉正全情投入於手機遊戲，所以像個玩偶般任他擺佈。正要對付敵軍的首領，可不能分心呢！
「且慢……」文約翰想叫住子直，但疼痛的下盤教他呻吟。沒辦法，由他去吧，反正老人家也支持不住了。小蓮在旁看著，只覺得這個面傻氣盎然，無意伸出援手。
子直抱著歌莉，疾步來到控制室。今夜當值的又是阿雪跟阿豪。從桌上的特大裝黑咖啡可知，那次熬夜後，阿豪的精神尚未恢復。怨氣大，惹不得。阿雪是唯一的選擇。她忙於指揮在外的 Blue Team ，雖見子直前來，亦只好豎起手掌，示意他稍候。
「一小時前，警方收到市民報案，稱一個白衣人在港鐵紅磡站的路軌範圍遊蕩。如無意外，那就是正在養傷的白無常。請 Blue Team 的各位搜索有關地帶。」
通話完畢後，子直立刻開腔：「阿雪，想請你幫個忙。可否透過手機的GPS，追蹤朗逸的位置？」因由不明的請託，阿雪難免擔心有違職權所限，甚是為難。子直於是補上一句：「與龍王的工作有關。」
雖說情非得已，但以權相迫，終究可恥。子直料定對方怫然不悅。誰知，阿雪不見半點怒氣，反而欣然答允：「好的。」在鍵盤上迅速地敲了一會，螢幕上的香港地圖開始逐步放大。九龍、九龍東、九龍灣……信號最終停在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附近。
「奇怪，朗逸的家不是在天水圍嗎？」阿雪大惑不解。再三確認，才肯定搜索結果並無出錯。「莫非他想看午夜場？」掃視鄰近的設施，除了一所戲院外，根本沒值得年輕人流連的地點。
「不，目的地可能不是『九展』……」子直倒猜出端倪。問題是，假若推斷屬實，這就是一宗驚天動地的事故。時間無多了。謝過阿雪，他轉身拔足，直衝向連接地面的升降機。阿雪還想細問事情之始末，但回首過來，已不見子直的身影。
正值深宵，清風微寒。寬闊的啟祥道上不見人影，街燈寂寞地亮起光華。雙手插入外套口袋的朗逸，來到了觀塘繞道行車天橋下。唐伯克正倚著天橋的石柱，耐心地留意手錶的報時。分明在恭候他。高大的斐摩斯則挺直腰板，默然站在一旁。他還是頂著漁夫帽，身披乾濕褸，全身無一寸肌膚與空氣接觸。最過分的是，當下星月無光，他竟架著鏡片奇大的太陽眼鏡。陰陽怪氣的怪傢伙，不得不保持警覺。
「Welcome，my friend。」朗逸一走近，唐伯克就自動抬起頭，雀躍地打招呼。他張開雙臂，欲來個熱情的擁抱。朗逸卻不領情，兩手依舊插袋，撇嘴問道：「你有甚麼目的？說了半天，我都搞不懂你的意思。」
至此，他仍然懷疑應約的決定是否恰當。這傢伙擺明不可信。但每當憶起其口中的經歷，他又滿心悽戚。再細讀那硬塞給他的紙條，上面的地址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外圍，似乎很安全。既然近來生活不如意，何不碰碰運氣，找個翻身機會呢？近乎異想天開的期望，驅使他起行。問題在於，整座「九展」方今黑燈瞎火。門已關，難道要潛入去？裡面究竟收藏了甚麼天大的機會？
唐伯克意識到對方的疑惑，便笑言：「Not this way。」他按住朗逸的兩肩，牽引他轉身，望向與「九展」相反的方向。
是一座米白色的方型建築物，樓高五層左右，壁上沒任何窗戶，亦無公司商標或大廈名稱的字樣。朗逸確定不了它的用途，只隱約感覺到一股神秘而迫人的氛圍。
「This is香港HSBC的金庫……」
不懷好意的聲線在耳邊迴響，嚇得他心跳加速。這就是所謂的「機會」？他回過頭來，欲意求取始作俑者的確認。唐伯克遂如他所願，毫無保留地報以一抹獰笑——好兄弟，一起大顯神威吧。
~待續~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