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-6a 洗劫
聽過哲生的苦衷，阿翔稍為息怒。平心而論，朗逸犯錯在先，與人無尤。況且司令神通廣大，就算三人一起撒謊，亦難保可以瞞天過海。倒不如坦然接受處分，好讓大家覓得下台階。
提起文約翰，他仍倒在擂台上，為幾近撕裂的大腿肌腱而呻吟。正如托著眼鏡，袖手旁觀的小蓮，哲生和阿翔也無意理睬這個古靈精怪的大叔。汗流浹背，形疲神困，哪裡還有自招麻煩的興致？一完成長跑訓練，二人即刻離開健身室，頭也不回。
走到通道盡頭的岔口，往左轉便是更衣室。正欲拐彎，二人卻意外地瞧見子直正背著歌莉，站在右方通道的升降機門前。鐵門剛好敞開，他迫不及待地跑進去，又急速按下關門按鈕。
「小丫頭要上廁所？」阿翔笑著打趣。
哲生倒是疑惑。以子直的性格而言，私事再是趕急，也不敢不顧訓練。匆匆告辭，所為何事？再說，走出健身室之後，他既沒有更衣，又未立刻離開基地。到底到過哪裡去呢？控制室？合理的推斷，待會不妨前去探聽一下，他暗忖。
「哲生、阿翔，你們有否見過子直？」
線索果真在控制室。不待查詢，阿雪已經主動開腔，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子直剛才的請託，以及朗逸在九龍灣之事。聽畢，阿翔即時痛心大罵：「那傢伙逛甚麼夜街？明知懲罰期未過，就該安分。」朗逸為人向來輕浮，但如此逞性妄為，實在出乎想像。
只是逛夜街麼？哲生不信。當中必有內情，且子直大抵已經掌握真相。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——螢光幕上的追蹤訊號閃動不絕，彷彿在努力釋出提示。奈何他始終找不到半點頭緒。太撲朔迷離了！
此時，通訊器響起。原來是Blue Team的來電。阿雪只好擱下困惑，趕回工作桌前應答：「這裡是控制室。找到白無常的蹤影嗎？」跟推理相比，支援前線人員到底才是通訊員的首要工作。
作戰要開始了，誰都不敢礙事。轉身而去之際，哲生微微側頭，低聲地告訴阿翔：「去找朗逸吧。」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，這一趟不得不走。
白光射燈烘托著大廈外牆的巨型廣告板，展示名錶的俊男澹然俯瞰沈睡的紅磡站。在交錯的鐵軌上，破碎的斗篷幽幽地擺盪。雖然成功恢復實體，白無常卻始終保不住右手的骨爪。那張扭曲的臉龐還不斷滲漏出紫色的光點。貴為魔物，竟遭人類的器物暗算，實在難堪。
昏夜無說鬼，說鬼則怪至。驀地，翠色粉末乍現，如點點星塵般灑落在斗篷上。迷幻之間，來歷不明的身影在牠旁邊悄然掠過。魑魅難道遇上了魍魎？確認不了，因為牠已經全身痲痺，動彈不得。
「小夢夢推薦的前菜是痲痺鱗粉。」
身穿迷你裙的夢怡踏著輕盈的舞步，在半空悠然耍樂。其背上的蝶翼輕輕一拍，散發出更多粉末。妖精的舞台，決不能缺少悅目的裝飾，以及珍貴的祭品。獵物落入天羅地網，餘下的步驟就是甕中捉鱉。疾風刮起的一刻，另一身影凌厲地闖入粉末陣中。
「妖物，竟要本小姐從宿舍跑過來？膽大包天！」
若男舉起了雙肘，亮出由蒼藍結晶化成的鰭狀刀刃。白無常抵抗著痲痺的感覺，吃力地舉起爪骨迎擊。正中下懷呢。若男自信滿滿，朝對方的手腕關節砍下去。手起，刀落，傷痕未癒的骨爪斷裂，煙滅於空氣中。
「觸怒我的若男，罪該萬死。」
壯士斷臂，末路近矣。若男一跳開，紫羅蘭色的蠍尾猛然來犯，直刺向白無常的胸膛。白無常無以還擊，任由擺佈。伊月便面帶冷笑，驅使尾巴繼續伸延，直至把目標牢牢釘在鐵軌上。港鐵的營運時間已過，這次決不會有列車駛過來，對嗎？
「受死吧！」
兩點藍光劃破寂寥的黑夜——是騰躍至高處的姬絲汀娜。全賴子直匯報，魔物核心的位置毋庸置疑。「將軍！」奮然一喊，她把手臂拉後，全力擲出三叉戟。伊月收回蠍尾的同時，三叉戟流星般飛來，貫穿了白無常的腰間，繼而轟起白芒芒的凍氣。霎時間，本來微弱的嘶叫聲提高了幾倍，令人耳痛。幸虧只是短促的一聲，未有驚擾任何人或物。
姬絲汀娜落在連結鐵路電纜的鋼鐵支架上，提起右臂，剛好接住從氣團中飛出來的三叉戟。為免失誤，若男等人重重包圍此地，小心翼翼地戒備。涼風吹送，凍氣漸散。白無常不見蹤影了，地上僅餘下濕漉漉的冰雪與一堆不足為患的灰土。
「天外能量的反應消失了。收隊。」跟控制室確認清楚後，若男宣告任務完成。「你們回去。我還要在宿舍做功課。」她收起兩手的結晶，獨自走向理工大學的方向。斬妖除魔固然重要，但是堆積於書桌上的參考書同樣不容忽視。還有，剛才一收到電話就奪門而出，嚇壞了同房宿生，所以也得盡早找個像樣的解釋。麻煩多多，她累得打了個呵欠。
「若男姐，」姬絲汀娜忽然叫住她。「請問附近有朱古力店嗎？」
「街角有一家『七仔』！」夢怡搶著回答。「小夢夢也想買零食。」
「充滿添加劑和色素的廉價貨，大小姐才不吃！」瑪利亞由三叉戟變人形，不滿地澄清。「我們要的是賣高級禮盒的名牌朱古力店。」主人的健康舉足輕重，決不許任何人引誘她吃壞肚皮。
「半夜三更，甚麼店都關門了。」面對千金小組的非一般思維，動氣是徒然的。伊月反而好奇一問：「無緣無故，買甚麼朱古力？」
「因為……哲生他們好像不喜歡阿直嘛。」姬絲汀娜自覺難以為情，吞吞吐吐。「如果我代阿直送上禮物……說不定有點幫助……」
「傻瓜，女孩子怎可隨便送朱古力給男生！」伊月連忙責備。缺乏生活常識尚可容忍，但對男女相處之道一竅不通，則是一大死罪！「從今以後，花錢買的給我們，親手造的給子直。」
其實誰不知這主意爛透？但睹著子直吃苦，她實在滿心鬱悶。既為女友，就得傾力相助。可惜無路可進，一籌莫展，教她委屈地鼓起兩腮。若男見狀，唯有摸一摸她的腦瓜，溫柔地安慰：「放心吧，男生都是孩子氣的單細胞生物。這刻冷戰，下一秒卻會打成一片。」在她目中，這少女的純真永遠值得憐愛。
中年男人整理好制服，雙目無神地返回局促的保安室。進後門前，他不忘捏一捏褲袋，確認已經丟掉空的香煙盒子。銀行金庫保安森嚴，任何違禁品皆逃不出監察儀器的法眼。唉，一有閃失，飯碗不保。
先是指紋識別系統，再接職員證讀卡器，最後還有掃描全身的金屬探測器。經過重重關卡，終於回到保安室門前。剛才可是偷偷溜走的，上司千萬不要在門後等待啊。他一邊祈求，一邊扭動門柄。
門開了，不見動靜。可喜麼？但異常的寂靜又叫他惶惑。怎可能連半點人聲也聽不見？戰戰兢兢地進去一望，統轄閉路電視的大屏幕前居然空空如也。吃驚的他左顧右盼，最後發現熟識的身影都在牆角下 ——十多名保安員一律失去知覺，被粗麻繩綁起來！
大事不妙，得通知警方。但還未行動，一記重擊倏忽打在他的後腦勺上。身體失去了平衡，視線天旋地轉。受過專業訓練的他，倒地之際竭力轉身，企圖記下犯人的模樣……誰料，身後根本不見任何身影。
朗逸負責解決保安人員，關閉防盜系統。隱身能力正是大派用場。至於唐伯克和斐摩斯，則攜著數個旅行袋，循地道進入金庫。金庫上下四方皆由鋼板保護，連C4炸藥都攻不破。可惜建築師並未考慮到獸王的能力。藉著包裹十指的杏黃結晶，地底的鋼板瞬間破裂，不費吹灰之力。
金庫正門安裝了獨立電子鎖，朗逸無力解碼。只能先回大街，經地道而入。鑽入地道前，他都保持著隱身，怕遭人撞破。可是他心裡很清楚，如何「隱藏」都是枉然的。接班的職員明早一來，自然東窗事發。唐伯克說，組織向來嚴密監視獸王的行蹤，一旦稽查他的訊號，即能猜出一切來龍去脈。想退出？組織絕不會輕易信任他。終究私下接觸過叛徒，居心叵測，嫌疑不輕。換言之，早於選擇應約時，其實就回不了頭。
「Great！發達了！」
一從地道探頭出來，立即聽到唐伯克的歡呼聲。此處是個樓高三層的大型倉庫，擺放了近百個金屬層架。左邊的區域儲存黃金，右邊的放置包裝成磚塊形狀的鈔票。鑑於後者太易追蹤，難以脫手，唐伯克遂以前者為目標。有質可感的黃金從來都是大盜的浪漫。
唐伯克豪邁地張開臂膀，欣然一掃，金條全數落入旅行袋中。滿滿的一袋，拉上拉鏈，再交予斐摩斯保管。高大威猛的漢子，一手就捧起了五個大旅行袋，簡直是一輛活生生的貨車。更難得的是，他任勞任怨，從未哼過半聲。倒是唐伯克恃著保安系統失效，一直亢奮地怪叫。
朗逸當下茫然自失。面對價值連城的財寶，他出奇地平靜，毫無伸出拾取的衝動。金錢這回事，雖恨不足，卻無心貪求。只要足夠支付學費和奉上每月的家用，就心滿意足了。更重要的是，錢若是正大光明地賺來，則有權豪氣快活地花費。反觀今夜即使劫得千金萬銀，從此卻要潛逃外國，偷偷摸摸過日子。因小失大，再是愚蠢，亦能洞悉謬誤所在。
他又憶起剛才的保安員。那人暈倒前，曾扭身瞪眼，令彼此的目光一度交匯。莫非異能失效？若然暴露了相貌，組織或許封鎖不住消息。他會出現在通緝令上，甚至登上報章頭版。這叫老母如何自處？含辛茹苦養出個鼠竊狗偷，必然招人恥笑，遺臭萬年……天啊，最初不過是賭氣，幹麼會落得如斯田地？誰人也好，只要救到他，無論如何都要趕來！
「到此為止！」
清朗的聲音倏然響起，嚇得唐伯克一時停手。回首一望，子直和歌莉正是站在不遠處。從一身泥巴可知，他們也是經地道進來的。
「Who？」原來是兩個孩子，唐伯克舒了一口氣。
「我叫杜子直，隸屬香港支部的烈火龍。」強裝鎮定的聲線，總算掩飾了發抖的雙腿。「我識穿你的陰謀，特地指派朗逸當『無間道』，請君入甕……對，就是這樣。束手就擒吧！」
「壞蛋受死吧！」歌莉依舊一臉神氣，雙手叉腰，天不怕，地不怕。
不待唐伯克反應，朗逸斗然推開他，造作地大笑兩聲：「哈哈，你上當了！本大爺怎會跟你同流合污！」難得老天爺開恩，送上最後機會，聰明的孩子當然要拼死把握。他疾步退至子直身旁，低聲詢問：「哲生和阿翔部署好了嗎？進攻的訊號是甚麼？」
「這……」子直恧然回答：「只有我和歌莉，其他人都不知情。」
「甚麼？」朗逸登時手足失措。「老兄，單憑兩大一小之力，連那個大塊頭也制服不了！」早知這樣，聰明的孩子決不表明立場。
「別擔心。」子直連忙安撫。「歌莉，就決定用你！噴射火焰！」
「歌莉！」歌莉猛力吐出火苗。奈何火力輕微，一瞬即逝，傷不到任何人。用意何在？眾人不解之際，隨火而起的一絲白煙悠悠升高，最終刺激到至天花上的感應器。嗶嗶 — — 嘹亮的警報聲響徹每一角落。
「消防系統跟保安系統是分開運作的。它直接聯繫旁邊的九龍灣消防局。」子直詳細地解釋。「消防員一發現這個亂況，警方便會接手。荷槍實彈的機動部步即將蜂擁而至。」以上所述均出自父親平日的吹噓。若果沒位居銀行高層的父母，他肯定不會知道九龍灣有一座金庫，更遑論推斷出唐伯克的計劃。生來可是首次為雙親而驕傲呢。
「為甚麼總要壞我好事！」唐伯克勃然把結晶召喚至指頭上。
「別過來！這位可是如價包換的烈火龍。」威嚇的同時，朗逸著急地提醒子直：「拔劍給他們看。」土撥鼠利爪足以破壞鋼板，不得小覷。
「廢柴變色龍！」歌莉一邊撇嘴抱怨，一邊朝主人伸出手臂。潑辣的嘴巴誰都管教不了，子直惟有裝作耳聾，若無其事地握著小巧的手掌。兩者相觸，子直的瞳仁亮起紅光，歌莉變身為劍刃。
子直舉劍，唐伯克也豎起十指。雙方盤馬彎弓，誰敢先發制人？
出乎意料，是斐摩斯。驀然的咆哮，猛獸一般，震耳欲聾。最接近聲源的唐伯克更是幾乎心臟病發。戰利品都由這傢伙保管，好不擔憂！但一回望，重拳就迎面而至，害他迅即倒地。當然，此乃無心之失，斐摩斯不過是失控似的，胡亂揮動雙臂而已。身體出了毛病？的確，本已魁梧過人的體型進一步變大。一身衣物頃刻間不再合身，成為了對肉身的羈絆。他索性猛力撕扯，把乾濕褸、漁夫帽通通除去。最後，太陽眼鏡也從腫脹的臉上掉下，展現出駭人的真面目——是眼睛，臉上只有一隻琥珀色的眼睛！
~待續~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