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一屆中學文憑試(DSE)中文科開考,閱讀卷和作文卷一如既往地成為傳媒的焦點。(倒是次日進行的卷三、四無人理會。)這年的作文卷算是設題合理,只是一題令人想入非非的「禁區」,就明白何以考評局不許甚麼「全民DSE」了。到底改卷員都不希望一邊改,一邊臉紅,甚至鼻血直流。至於閱讀卷,爭議倒是不絕,尤其那幅「藍色窗簾」,總是在社交網站上悠然飛揚,下面附有大量批評閱讀理解問答無中生有的言論。作為中學時同樣厭惡閱讀理解,結果現在每天都在做此事的人,我想說,藍色窗簾才不是你們否定閱讀與解釋文本的理由!
所謂「藍色窗簾」理論,簡單來說,就是指一個解釋者為藝術品作出了大量解說,但當作者走出來時,卻笑言完全沒有這回事,只是對方自作多情。這個理論本身沒有邏輯問題,甚至是現實中不斷發生的情況。但大家似乎都誤會了,這並不是說任何解讀都沒有意義,或者說只有原者作才對藝術品本身有話語權。這個理論,最大的作用不過是提醒研究者,別把自己的解讀放進原作者的口中,再想當然地以為地把讀者與創作者的位置搞亂。別的範疇我不熟,所以以下只會從文學的角色出發。
暫且不論題目本身的質素,就活動原意而言,閱讀理解本身一種是文本細讀訓練,而文本細讀則是「新批評」的重要元素。在這種思維下,每一文本視為獨立的個體,不受讀者與文本的關係不應受到文本以外的因素影響。文本以外的因素有甚麼呢?例如是卷內的其他篇章、社會環境的觀點或一些來自特定時空條件而對文字產生的歧解。其中有一點特別需要注意,就是法國哲學家及作家羅蘭.巴特(Roland Barthes)提出的「作者已死」(The death of the author)。這個後結構主義的觀清楚點告訴我們,作者的意圖對我們手上的文本毫無關係,剝奪作者對自己作品的發言權。很暴力嗎?抱歉,「死了」的作者真的不許說話。因此,在這一原則下,考卷上所寫的那個作者名字,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符號,極其量只是保障版權,以及表明文章是出於人類手筆罷了。問李白的詩句有何含義,你說怎知李白當時在想甚麼?這在考卷是不成立的質詢,因為這個「李白」並不是那個曾經活在唐朝,終日發酒癲的傻佬。他僅是文本的敘述者而已。
另一方面,為何人們要假設真實的原作者對作品會有絕對的話語權呢?這不也是一種想當然嗎?創作本來就不是純粹訴諸理想的行為。否則一件作品應該可以輕易地依從同一公式大量複製,並無長久相傳的價值。任何從事創作的人都會感受過,書寫期間往往有不明自控的情況,或是出於之感性,或是出於潛意識,甚至會進一入一個終生無法再現一次的境況。就是因為文學產生的過程如此奧妙,它才有探究的價值。讀者、研究者的其中一個責任,正正是把連作者都無法言明的部分剖析出來,令人見出當中的意義。想到傳媒真正把試卷交到篇章原作者手中,這其實是一件可笑又無聊的事情。作家才不是一台根據指令而輸出成果的電腦!
教育局設計的中文科是否真的可以幫助考生學習中文?老實說,我確實跟不少人一樣,對此抱有疑問。但這決不是一幅藍色窗簾可以解決的。當然,有人可以甘於把對藝術品的美與感動訴諸神秘,僅僅滿足於一次又一次不明所以的適意。但作為學子,我想應該對真相和經驗有所堅持,並學習掌握與分析美學的方法。這亦是我至今仍在做所謂「閱讀理解」的一點信念。